阅读《罪行》
喜欢看装修类节目和破案的电视书籍,乐此不疲。
看见老破小的房屋被拆成一片狼藉,遇到各种死角难点,最后在设计师的奇思妙想中,迎刃而解,逐渐成型,变成让人一见钟情的优雅,从糟糕到唯美,经历了幻灭和重生。
喜欢破案,也体验了这样一个过程。从一团乱麻里抽出线索,分门别类,一一理清。在探究真相的过程里,不止是猎奇,而是发现罪案的背后,多有曲折的心路历程,皆是人性。
每一个律师和警察,还有心理咨询师,如果改行写小说,都有无尽的素材。
《罪行》的作者,就是这样一位资深律师,德国人有一种骨子里的严谨,他忠实地写下案件本身,并不象我一样,生发和抒情。
但他的笔锋稳健、简洁、明快,技巧好似与生俱来。有的故事只有几页,短小精悍却让人着魔。一气呵成,峰回路转而让人心惊。
在《大提琴》里,建筑商塔克勒积累了巨额财富,却没有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。妻子参加他的大厦落成典礼,从十八楼没有装好的护栏处跌落,他最后看到的,是她留下的香槟酒杯和一个包包。一儿一女由几个母亲带大,每个母亲在任没有超过三年。塔克勒看重的是滚雪球一般的财富,童年时光在他眼中并无价值,就是混日子。
儿子对他说:你折磨我们己经够多了!女儿对他说:我们永远都不想成为你这样的人!
姐姐和弟弟相依为命,仿佛从这个原生家庭中分娩出去,另外组成了一个家庭。
姐姐特丽萨有音乐天赋,能演奏动人的大提琴组曲,她打算带着弟弟一起去音乐学院。
可是,姐弟俩在西西里度假时,发生了车祸。姐姐只受了些擦伤,弟弟却头部却裂开了大口子。
经过六天抢救,他终于生还,但身体多器官衰竭,手指脚掌部分截肢,剩下的身体象一块颤抖而变形的肉,头部的损伤难以估计。
海马区受损,让他忘了特丽萨是谁,也忘了自己是谁。
两个月以后,他们搬到父亲在柏林的一个小别墅,护士每天来照顾三个小时,父亲每个月来看望一次,其它所有事情,都由特丽萨打理。这是漫长而寂寥的日子,特丽萨渐渐精疲力竭,头发纷乱,脸色苍白。
她摸出了几个月没碰过的大提琴,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演奏。医生说:弟弟不可能恢复记忆了。但音乐似乎能触动他,丝丝过去的亲密萦绕在心怀。
特丽萨在他眼里,只是一个漂亮的陌生女人了。他手淫起来,特丽萨跑进卫生间,呕吐了,双手抱头,开始哭泣。
过了半年,他的残肢又开始疼痛,医生说需要再截肢,而且会完全丧失语言能力。
特丽萨心里清楚,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,她为他准备了丰盛的最后晚餐,葡萄酒里放了安眠药,当他熟睡后,她把他推进浴缸里,直到他再也不能呼吸。
那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,特丽萨给父亲写了一封信,在狱中自缢了。
十二月二十五日,塔克勒得知女儿死讯,掏出父亲留给他的手枪,饮弹自尽。
律师负责转交特丽萨的遗物给她的姑姑,有本书扉页写上了律师的名字,他便留下了这本书,读到了红笔标注的一句话:
我们拼命划桨,奋力与波浪抗争,最终却被冲回到我们的往昔。
另一个故事,叫《埃塞俄比亚人》。
他的人生开始即是噩梦,他是一个弃婴,送到孤儿院三个月以后被人领养,取名米歇尔卡。养父生性严肃,沉默寡言,不知道怎么爱人,对人和牲畜同样严厉。
他在幼儿园被人戏弄,上了小学,他因长相丑陋,块头太大而被同学疏远。他的拼写糟糕透顶,所有功课都是最低分。
所有人都觉得他笨,只有语文老师发现他有动手能力,常要他帮忙做一些修修补补的工作,后来还送了一把小刀给他。他用这把小刀做了一个木风车当生日礼物送给老师,用劲一吹,风车会转。后来语文老师嫁人离开了小村庄,没有告诉他,他再去她那时,发现木风车被丢在门口的垃圾箱里。
他两次留级,初中毕业后便不再上学了。他去学木匠,也曾服兵役,兵役期满后去到汉堡的一家建筑木工厂工作,他干活麻利,这一点被人认可。虽然缺乏理论知识,可是所有图纸他一看就懂,还能做成实物。
后来工厂丢了钱,他被解雇了。因为他是最后来的员工,此前工厂从未丢过钱。
两周以后,钱箱在一个瘾君子的居所被找到了,米歇尔卡受了不白之冤。
他的下一份工作是妓院的管理员,开始接触到社会的最底层,两年之后,他开始喝酒了。他欠了高利贷,利滚利还不上了,他被狠狠揍了一顿,躺在一幢房子的门口被警察收了监,他的生活每况愈下,这下更感觉到抬不起头来了。
他决定去其它国家碰碰运气,去什么国家倒是无所谓。于是,他铤而走险,从一个妓女那里拿了一只长筒袜,模仿电影,冲进一家储蓄所,用塑料手枪威胁储蓄员,抢了一万二千马克。
他成了漏网之鱼,恍惚中去了机场,买了一张机票,直到他坐在飞机上,才开始后怕起来,他身边唯一行李是一个塑料提兜
。
十小时飞行后,他来到埃塞俄比亚的首都,在机场购买了六个月的签证。
这里有五百万人口,包括六万多生活在大街上的儿童,妓女,小偷,乞丐,残疾人。
三个星期以后他明白了,他在汉堡的凄惨生活跟这里相比不值一提。
他患上了伤寒,高烧不退,浑身发皮疹,腹泻不止,他感觉自己快完蛋了。
他终于懂得,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大垃圾场,没有朋友、没有前途、没有任何牵挂让他留恋。在这里生活六个月以后,他想以自杀来结束生命,但他又不想死在垃圾堆旁。
身上只剩五千马克了,他乘上了前往吉布堤的列车。他徒步穿越草场,搭巴士前往高原,被蚊虫叮咬感染,感染了疟疾,他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在一片咖啡园里漫无目的地穿行,最后一头栽倒在一棵咖啡树下。
中途他醒过来,发现许多人在救他,有一位医生,其它人是黑人。
疟疾很可怕,但他终于活下来了。
高烧退后,他整整睡了二十四小时,房间雪白,他的裤子和夹克被洗得干干净净,放在屋子里唯一的椅子上,背包就靠着椅子,钱一分也没有
少。他看着留下来照顾他的一个女人,心里想:她真是漂亮啊!
他走到院子里,空气清新,许多小孩跑过来,格格笑着,想摸他的红头发,他安心地坐下来,让他们摸。和他们一起笑着,心里充溢着从未有过的快乐。那女人拉他回
屋子里,给了他一些新鲜的谷物面包,他吃得很香甜。
他恢复体力后,就想回报这些救他的人。
他一直住在这女人家里,也弄懂了她的名字,叫阿亚娜。他笨拙记录的样子逗得她哈哈笑。她二十一岁,两年前,丈夫在车祸中去世了。她有时也会轻轻抚摸他的红头发,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他们开始接吻了。
过去的悲伤痛苦冷漠岐视,仿佛从未发生。相爱让人从内到外被疗愈了。
他发现咖啡豆的采摘,是十月和三月,因纯是手工,费时耗力。收购咖啡豆的人干得少,赚得多,只因他会开车。米歇尔卡花了一千四百马克,买了一辆更好的卡车,把咖啡豆直接送去工厂,价格比收购价高出了九倍,他把利润分给村民,又教会了一个年轻人开车,一起去附近收购咖啡豆,支付以前的三倍价格。不久就买了第二辆卡车。
他又琢磨着怎么减轻大家的劳动强度,买来了柴油发动机,设计了吊桶输送线。运送咖啡豆速度快多了,再也不用人工扛了。
下一步,他开始琢磨如何提高产量。从前咖啡豆由村民自己摊晒,容易腐烂。
他用混凝土浇筑了空地,让全村人存放咖啡豆,又设计了挡雨棚。村民们喜笑颜开,活少了,咖啡豆也不再腐烂了。
他又购买了咖啡豆皮壳剥离机,大大提高了咖啡品质。把整个工序教给全部村民,两年后,村里便因生产最好的咖啡豆,远近闻名。
阿亚娜嫁给了他,给他生下了可爱的女儿。他每天沉浸在幸福里,获得了新生。
村子里变得富足了,三年后,他们有了五辆卡车,修筑了灌溉系统,还种植了防风林。他受人尊敬,名声远扬。村民们设立了共同基金,他从城里请来了女教师,教孩子们读书识字。
村里有谁生病,米歇尔卡都会第一时间去照顾,他从医生那里学了许多急救知识,医生成了他的好朋友。
村民有了纠纷,也会找这个红发男人裁决,因为他从无偏见,公平公正。
他找到了自己的生活价值,找到了从未想象过的幸福感。阿亚娜从不追问他的从前,他们的语言里没有过去。他身上所有的痛苦都己消失,对生活充满感恩,再无咒骂和抱怨,变得沉静而温柔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