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情神话
这部电影一共看了两次,一次家里人多,打开看了二十分钟就被换了台,全沪语,听不太懂,静不下心。
咋天妹妹来访,蒸茶器里小罐金骏眉吐露芬芳,松子磕上,梅子酸甜,核桃甚香。
约她一起看《爱情神话》,她也表示久闻大名,悠然神往。
故事里的白老师由徐铮扮演,头发花白,腆着肚子,姿色荡然无存,就是一幅中年大叔的模样。但是细细品下来,我和妹妹却都认为他是中年再婚的理想对象。
理由甚多:白老师堪称杂家,厨艺甚好,从精致唯美的西式早餐到讲究细节的陈皮炖排骨,都信手捻来,且能给外人做细节指导,讲得头头是道。
白老师曾是小学美术老师,又曾在电视台做美术编导。他在院子里教一群老头老太太画画儿,当然,也有风致嫣然的中年妇女格洛瑞亚。
白老师有一个独门小院,还有几套房子,这虽然是外公留下的祖产,他自己只挣得两个亭子间,可这在寸士寸金的上海弄堂,这真是灵得勿得了。
白老师还善于打非洲鼓,文艺中年的标配齐活了。
他过日子是一把好手,螺蛳壳里做道场,精打细算,骑着自行车去采购,临期啤酒拿来烧肉,外贸店里买短裤,街头的小咖啡店来一杯咖啡。白老师的生活有条不紊又不乏腔调。
他就算不是中产阶级,至少也是经济实用。
前妻蓓蓓因出轨而离婚,离婚后,她爱上了跳探戈。
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位广告人李小姐,影片的开头就是他俩一起去看话剧,话剧中有这样的台词:人生是排在长长的队伍里领一把糖,很可惜,我没领到。
李小姐听得泪流满面,白老师睡着了。
这里有黑色的幽默,也是平凡的人生,男人和女人领悟到的,可能从来不在同一个层面。
白老师很绅士地请李小姐去咖啡馆,李小姐却说:去你家。
一夜情就这样酿成了。事后的态度很能说明白老师的质地,他精心地为一夜的情人做着早餐,而李小姐却穿上高跟鞋逃跑了,逃跑的过程中还弄断了鞋跟。
亦舒说:女人都痴心妄想,无论开头是一夜之欢,或是同居,到最后总是希望进一步成为白头偕老。
但这次痴心妄想的却是白老师,他脚踏实地地展开了追求。
首先,是向儿子白鸽的女友洋洋打听,这部让李小姐动情的话剧有啥好处?
洋洋告诉他:话剧很稀松,原著很好看。他就去买到了原著,找介绍人问到地址,假装路过,顺便送书。
李小姐有些吃惊,刚好亭子间的电灯坏了,他就帮忙换灯泡,听到了李小姐妈妈对她的抱怨:她怨她头婚找了外国瘪三,离婚出脱两套房子,现在为了方便混血女儿上学挤回娘家来。
也见到
了她那个有外国血统却英语不好的小闺女。
从此,他主动承担了放学接小孩和督促作业的担子。
好伴侣有两种,一种是面子,高端大气上档次。一种是里子,知冷知热肯付出。
白老师就是生活的里子,他无微不至地慢慢搭建起了通往李小姐心灵的桥梁。
那双高跟鞋,也被他主动拿去修。
上海文化,是华洋共处。就连那个鞋匠,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,他懂哲学,会英语,还有自己的咖啡时间,一眼识破高跟鞋的品牌,他诚恳地对白老师:这双高跟鞋的女主人,不适合你追。这双鞋的价格,是一万六千多。
细节往往会出卖一个人,就连这个人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被人看穿。
这个鞋界福尔摩斯的话语,听在白老师耳中引发了惊涛骇浪。她有着什么样的过去?她拥有什么样的现在?她对自己的未来将怎么定义呢?
但白老师的节奏仍是笃定的,他是那种相信“精诚所致,金石为开。”的老派男人。接了孩子,还管点心,管作业。李小姐的内心就算是千年寒冰,也被他细水长流地融化了。这一晚,他又拿到了一次约会。
白老师为了这次约会精心准备,制作了一桌美味的食物,可是,他想念的李小姐没到,画画的学生格洛瑞亚却哭哭啼啼地来了。
白老师是那种温柔敦厚的老好人,这样的好人也有缺点,就是分不出清晰的边界。他说不出让格洛瑞亚离开的狠话,放她进了屋,听她哭诉,格洛瑞亚惯于得寸进尺,把一桌美食吃成了一片狼藉,桌面上堆满了擦完眼泪就擦嘴巴的纸巾。
这时,李小姐来了,局面变得十分尴尬,格洛瑞亚反客为主,端茶递水,让白老师的解释变得苍白无力。李小姐粉面微嗔,眼中带怒。格洛瑞亚诉说自己的丈夫被绑架在土耳其,赎金只要两万五,且是人民币。李小姐一眼看穿她真实的用意,忍不住唇枪舌箭,反唇相讥。
两个女人白老师己经hold不住,这时,前妻蓓蓓也来了。白老师去开门,蓓蓓进门半带埋怨的语气里还是女主人颐气指使的架势,却不想进门看见的,是这般局面,两国相争演变成了三国鼎立,白老师讪讪地不知如何是好。
爱情打架的时候,救场的只能是友谊,老白的对门邻居加多年好友老乌端着一盘子菜和酒来救场了。
老乌和老白身上气场和而不同,老白应该叫“上海爷叔”。
并不是所有的男人略老些,都能被称为爷叔,得具备三个条件:热心人,白相人,当家人
。兼具古道热肠,见过世面精于玩乐,同时又有担当的。
其中最高段位,就被唤作老克勒了,这个词用来比喻那些从外国归来、见过世面、兼有现代意识和绅士风范的一批人。
老乌,二十多岁到巴黎综合理工大学读书,去过不少国家,他容貌俊秀,一生未婚,无儿无女没伴侣,却又仿佛衣食无忧,爱管闲事,犹其爱管老白的闲事。
他一张嘴如糖拌蜜,一会哄得蓓蓓的脸乌云转晴,又哄得李小姐和格洛瑞亚转怒为喜,恭维人人受用,体贴永不落空。最后这场两个人的人约黄昏后,就演变成五个人的离婚局了。
三个女人全场高能对话,手拿菜刀砍电线,一路火花带闪电:
李小姐抱怨私房菜成了大锅饭,蓓蓓讥讽剩饭也有野猫吃,格洛瑞亚说野猫吃完抹抹嘴就走,多潇洒!
众人喝得酩酊大醉,次日酒醒之后,老白发现,尴尬升级了。
留下的女子不是李小姐,而是格洛瑞亚。
老乌不明状况,乱点鸳鸯谱,他作主叫车,送走了李小姐和蓓蓓。
老白和格洛瑞亚发生了什么吗?他自己十分惶恐,因为一丁点都不记得了。格洛瑞亚却安慰他不要在意,又买走了老白的几幅画作,当场转帐。
老白激动地问老乌:她跟我在一起,还给我钱,这算什么?
老乌说:这样的机会,我年轻的时候也很多。女人愿意为你花钱,证明你还不错。
老白的可爱之处,在于他并不是一个吃干抹净的人。于是,他把那几幅画认真装裱,拿去送给格洛瑞亚,又主动提出,亲自去一趟土耳其,去赎回格洛瑞亚的前夫。
他这一开口,格洛瑞亚立刻明了他对自己无意,她让老白来参观自己在KTV与小鲜肉们的派对。对他说:白老师,不要爱上我哦!我老危险的。
其实关门时脸上的落寞,才是真实的格洛瑞亚。中年人的爱情,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,知足不辱,不去飞蛾扑火。
格洛瑞亚的事告一段落,蓓蓓也明了了一件事,老实巴交的前夫并非没人要,而是个香饽饽。
白老师与李小姐的爱情故事,就能进展下去了吗?并没有。
白老师考虑李小姐挤在娘家亭子间的窘迫,提出让李小姐和女儿搬到自己这边的阁楼时,李小姐隐晦地婉拒了他。
她晃一晃自己的手机屏保,是老白给她画的素描头像,不无遗憾地说:“看到这个画的时候,心里有些难过,换我年轻的时候,最吃这一套了。”
任何年龄,失恋都是一件痛彻心扉的事情,老白的焦灼和失落,溢于言表。
他这个人可以处,是因为从细节里透出来的做人忠厚,有始有终。
老白的妈妈把李小姐的名贵高跟鞋搬来送去弄丢了,老白就重新买了一双鞋,要还给李小姐。但是李小姐说不用还,她的鞋并不是正品,是淘宝上两百元买的假货。
老白气急败坏地去找鞋匠,质疑他看鞋的眼光。
张爱玲在《半生缘》里曾经说过:卖豆腐干的简直就是时间老人。
这位老鞋匠由宁理扮演,他是“智者不入爱河,但懂爱比你多得多。”
他对自己修鞋世家的专业能力信心十足,不容置疑,从容把李小姐的心路剖析得条理清晰,透透彻彻。
他认为白老师一定是给了某种压力,才让李小姐想暂停这段关系,把正品说成水货,是不想欠白老师的人情。
李小姐不占男人便宜,也不愿委屈自己,是个有分寸的好女人,“灵呀”。
他来修鞋是业余的,搞心理分析是正经的。
他金句频出,醒人耳目:“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值得不值得的问题,只有欢喜不欢喜的问题。”
爱情滑铁卢,白老师转而搞事业。然而画展也十分不顺,老乌帮他找的地点都不靠谱,失恋和挫折让老白和老乌肝火过旺,互相指责赌气,吵了一架。
这一次李小姐与格洛瑞亚却联手,把两个男人解决不了的难题解决了。画展在外滩美术馆顺利展出了。
两个曾经唇枪舌剑的女人,竟能一笑泯恩仇,处出闺蜜的味道来。两个男人又能有什么隔夜仇呢?老乌一边刻薄老白,一边精心帮他挑画。路人质疑老白的画作,他义不容辞上前吵了一架。
画展的名字,叫《白辛苦不辛苦》。
这一晚的聚会,五个人又聚齐了,连孩子们都来了。老白做了一桌好菜,老乌讲了一个好故事,听得众人如醉如痴,说年轻的他的女朋友多到可以组成联合国,直到去罗马旅行,邂逅了中年美妇,缠绵徘侧,之后才知她是影后,大明星。
花心又似痴心,多情难道是深情?这难道就是他孤独终老的原因?
老乌结案呈辞:我编的。
大家笑骂他十三点。次日酒醒,老乌眼中含泪,心肌梗塞,再也没有醒来。
墓地送别老乌,每个人都有感触。
他们用看影后电影的方式纪念老乌,电影冗长,大家看得闷死,快睡着了。
老白下厨,去给大家做宵夜,众人皆欢呼起来。
在厨房里,老白收到李小姐的短信:明天一起喝咖啡。
白辛苦终究没有白辛苦,老白的爱情山穷水尽疑无路,柳暗花明又一村。
想起许多年前读万方写的《空镜子》,刚好电视剧是陶虹演的,两姐妹的镜像人生兜兜转转,最后室内吃团年饭,窗外鹅毛大雪,平静中略带悲凉。
只希望每个人在长长的人生里,都领到自己的那一把糖。
